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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百味父亲节十周年纪念,一个儿子的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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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十周年纪念,一个儿子的怀念

作者:王健

父亲走了。

不经意间,父亲已经走了十年。

年9月24日的那个上午,将要下班时,我感到一种莫名奇妙的烦躁,有一种说不出的若有所失又一无所依的感觉,还跟同事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那时,心中有一点隐约的预感,但自己又马上且坚定地掐灭了这丝毫的念头。我觉得和希望这不可能。父亲心脏支架手术两年多后,过两三个月就会医院“保养”一下,之后状况就比较好。一周前,医院例行“保修”之后,和妈妈一起趁天气凉快回湖北老家去转转。走时,他的状态很好,精神也好。这样我才会放心送他们两个年近八十的老人家自己坐高铁回家,并安排了朋友小波在武汉高铁站接他们。

妈妈说,在从武汉回随州的路上,父亲一直很兴奋,很高兴,一路上都不愿意在后座上睡睡歇歇,一路上都在和小波聊天……

回家的第一天晚上,他休息得很好,睡得很香。

第二天,去走访了几家至亲。

第三天,略有不适。

第四天,医院。姐姐给我打了电话,说了情况,医生说情况不稳定,但父亲医院的更好。我医院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像往常一样,住几天就会好转的。本来他们走时我也计划一周后回老家的,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第五天下午一点半,大中午的,在一个朋友家里,朋友正在问我怎么当天心神不宁的,四姐的电话来了,很突然,很突兀,她带着哭腔说:“爹走了。”

一刹那,我突然觉得心一下子被掏空了。

父亲吃了一点大姐送的饭,从病床下来大便后,刚直起身,就突感不适,母亲、大姐、大姐夫刚把他扶上床,他就上气不接下气,眼角流下泪水,驾鹤西去……整个过程不到半分钟。

他走得从容,没有一丝痛苦,但也没有留下一句话。

其实他还想活一活,因为日子这么好……

我晚上12点多赶到家时,父亲被安置在一张门板上,头上已经戴上了亡人戴的那种花帽,身体尚有余温,面色如常安详,只是不再睁眼和言语……

我没有大声呼喊父亲,也没有大哭,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的一种情绪。

父亲走了,这个事实我是承认的,但不愿去承认他走得那么急促,那么匆忙。我们本来约好我一周后利用国庆长假开车带他游游故地,访访老友;我们约好我写一些关于家乡习俗和我小时候故事的文章,已罗列了部分提纲,他答应给我详细讲述的;我们还约好要去北京的……

总之,我心里更多的是一些失落和埋怨,伤痛和悲凉反倒没有那么多。堵在心里的是:怎么就去了呢?不是说好了的吗,怎么就走了呢?爹!

我一直没有哭过,一直也没有哭出来过,直到送他上山的前一天晚上开追悼会致辞时,想起他受过的委屈和苦难,想起他对家庭、对我们兄弟姐妹及对我的女儿她们第三代乃至第四代的爱,我泣不成声,哽咽无法言语。

第二天一大早,我亲手把他埋在家乡那个三面环水的小山村的一块坡地上,独独那块地面上例外地长满紫色的野菊花。他的父母的坟也陪伴在他左右。

父亲走后,我语言行为如常,工作生活如常,家人朋友看不出来,但其实好长一段时间,我干什么事都提不起劲,内心充斥着一种说不出的失落感和漂浮感。

有好几次,夜里想起父亲,没有明显的伤痛,但竟然泪流满面。

我陡然意识到,他是我的根,但我从来没有真正探知、亲近和认识过我的源头:父亲,他来自哪里?他曾经有过什么样的喜悦和满足,他是否体味过甜蜜和幸福;他曾经有过什么样的伤痛和悲凉,经历过何种苦闷和彷徨,又有什么样的希冀和憧憬?

这一切,我都没有与他好好交流过!

我对父亲的一切都充满了探究的热望和兴趣。

后来,我才知道。

父亲也曾是二代单传的独生子,也曾被他的爷爷奶奶、父母看得金贵,甚至于他的父亲和一个没有后代的叔叔计划为他分娶两个媳妇,分别成立两个家;

父亲也曾被严格要求读书,在小镇上也算得上是一个能写会算的能人;

父亲也曾加入共产党,并且是镇里最年轻的村委干部;

父亲也有过闯荡世界的梦想,在交通闭塞的年少时曾上过河南下过武汉;

父亲21岁与比他大两岁的曾是他家童养媳的前妻离婚,娶了当年18岁的我母亲;

父亲在当地曾是一个有口碑的仗义人、耿直人,最信奉的格言就是“这辈子讲话是一个个的,做事是一个个的”;永远抱定的原则是“宁可人负我,不可我负人”……

后来,我也知道。

父亲心直口直,曾因同情那个年代食不果腹的乡亲,在他们生病的紧急时刻,暂时借支少量集体款项给他人未记账,一直深信别人会主动及时归还,而事实上那时的人们因饥饿打败了道德与尊严,并未还款也逃避还款未站出来为他说明真实情况,导致在“四清”运动中被诬陷而判刑,被开除党籍和职务;纵使这样,他仍选择相信别人,虽然多年后乡亲的忏悔于事无补;

父亲也曾因压力和不顺而性子暴躁,甚至于因为不服从自己的命令而在盛怒之下开铳打死了跟随自己几年的猎狗;

父亲也曾因重男轻女的思想和生活的重负,狠心地不顾母亲和大姐的哀求,就是不让大姐去上学,让她永远失去了上学的机会,造成大姐一生的遗憾;

父亲和姑姑两家各生了5个孩子时,10个晚辈中只有二表哥一个男孩,父亲毫不掩饰对二表哥的格外和过分溺爱而让姐姐们很是伤心和不满;

父亲也是因为想要一个儿子,在生了6个姐姐成活5个姐姐的情况下,为在40岁时生了我这个儿子而乐开花;

父亲也曾在母亲和姐姐与别人发生纠纷或被邻居欺负后,是因为胆小怕事抑或是息事宁人而不分青红皂白地斥责母亲和姐姐,这种“灭自己威风长别人志气”的作法一直让家人气愤;

父亲也曾责骂姐姐们,甚至于随手用鞭子抽她们,或用“手擂骨头”(手指撮起来,中指关节凸出)敲她们的头,让她们疼痛不已;天不亮赶她们出去干活,天黑了还嫌她们回家太早……

父亲也曾在家中无米下锅或仅剩最后一点钱的情况下,经不住别人的哀求,不顾家人的反对,任由别人抑或真实的需要抑或虚假的谎言把最后一点米、一点钱借出去,他说“我们怎么都能过得去”….

想起来,父亲让人讨厌的事还真不少。父亲会在大年三十晚上我们“守岁”坐在凳子上睡着时点鞭炮吓我们一大跳;父亲一天抽一到两包烟,没有就自己卷;父亲酒量从来不好,一直为不能陪好客人和朋友把酒喝好而觉得“欠人情”,也曾多次在别人家作客或自己家请客喝高了而昏睡一两天,身体像大病一场一样,原因就是“别人太抬举咱了或那个人够耿直,做人一个个的”,让我们哭笑不得….

后来,我也知道了。

父亲21岁就死了娘;

父亲在20岁就入了党,当了村委干部,在当时的乡村小镇也算是“有出息”的,但25岁就入狱在外地劳改两年,抛却了新婚妻子和女儿,劳改期间自己差点被饿死,家中还饿死了一个女儿,生活跌入深谷。当时的处境是多么绝望和彷徨!但他还是走过了那段黑暗时光,一步一步建设起一个八口之家;

父亲的个子只有公分,遗传造就的细皮白肉的,他笑称自己一辈子体重不到斤,之前一直也没有干过农活,但他硬是在别人等着看笑话“看你怎么养活这个家”的眼光中,重新学会并逐渐熟练所有各种农活,甚至于最难的插秧前的最后一道工序——“平坝子”,让所有村民刮目相看;

父亲还在大队头一个选择了搞副业,每月向队里交40元人民币,一年交元人民币,换取出外搞经营的自由。这需要多大的勇气和担当啊!那时,大多数青壮年还在为每天一角二分钱的工分而努力。当时,元可是巨款!

自此,他自我摸索,学会了做篾货,学会了打猎,学会了做牛经济(贩卖牛),学会了在舅舅搞汽车运输时帮忙押车….就在父亲出售的亲手编织的无数篾货、打猎打来的无数野兔野鸡中,我们家八口人保住了虽然贫穷但有温饱的生活,也保证了我们姐弟还算正常的学业;

父亲一直胆大,他为了看守晒在稻场的粮食,晚上一个人睡在旁边的坟包上;为了打猎可以晚上一个人走上几十里山路。我揣测,他一直生活在家中没有男劳动力的憋屈中,所以在与别人家因为农田用水等发生纠纷时,只能选择忍让,也或是内心认同都是乡里乡亲,宁责自己人,不伤别家和气;

父亲要求姐姐们干活时很凶,但他以瘦小的身躯从来都是挑最重的,走在最前面,收工在最后面;

年大学暑假期间,我在家乡不小心突然感染了疟疾,冷烧交替,寒颤不止,行走不得,父亲赶紧请了一辆手扶拖拉机,并在车斗里铺上稻草棉被,医院。医院懒于管理,病房里灰尘多得一走一个脚印,蚊子扑面,漫不经心的护士还竟然把针打歪了,昏睡中我的胳膊肿得比大腿还粗,连将衬衣剪下来都无从下剪。面对这种情况,医护人员还拒不承认振振有词,印象中,那一刻,瘦小的父亲一下子变成了一头威猛的狮子在咆哮,让那个体型高大的医生黯然收敛。

父亲对外面的世界很好奇,心态一直很开放。

10多年前我每周两个晚上去几十里外的福田区学英语,路上有车匪路霸,父亲每天陪我开车四五个小时来回,还以能陪儿子而开心和自豪;

他还给孙女手工制作了好多玩具;

他自己参加老人旅行团到深圳周边多个市县去逛了逛;

我们去香港和南昆山时他也问东问西,好奇心满满;

父亲一生生活在河边,但他不会游泳,因为运柴过河、捡鱼、网鱼,几次掉入河中,甚至连猎枪也掉入河底里,差点淹死,但都侥幸捡回了性命;

父亲因为认为三姐要嫁的对象是“晃荡子”而坚决不同意,以不认女儿相威胁,甚至于三姐婚后回娘家也被赶出去,结果真如父亲所料,三姐的婚姻很不幸福,这也是导致三姐42岁英年早逝的原因之一。因为这事,父亲背后不知怄了多少气。对其他姐姐的事,他也一样操心,就是不当她们的面说而已……

父亲生了6个女儿,他入狱时夭折了一个,最后一个孩子是儿子,就是我,农村里称是“龙蛋”。父母及姐姐们对我宠爱有加,我很幸运,父亲并没有把我骄惯成小恶少和小阿斗;

年,我上大学了。父亲在村里放了电影,请了很多客。那几年,父亲种植袁隆平的杂交稻种子(他对袁隆平一直赞赏有加,称袁是神人!),每年赚一万多元,家里的母牛每年生一头小牛。我大学生活惬意。

年,父亲借了别人家麦草,准备烧窑为我盖三间两层红砖大房,在亲戚们的反对声中放弃了。

年,父亲卖了老家的土坯房,卖了猪牛羊鸡鸭鹅,搬到了随州市郊区,开始租房居住,做起了在市场卖青豆、粽子、金针菇生意,有时到学校门口卖点熟食,有时为市场批发部蔬菜装包打散工。

年,我媳妇怀孕了,父母到深圳来准备为我们带孩子。在居住的整个7楼楼顶,父亲开辟了一块肥沃的菜园,他的孙女是在吃他种的有机蔬菜中长大的。

年,我们搬家了,他也70岁了,正式退出了劳作,但为了买便宜几毛钱的菜,他会跑遍周边几个市场作比较。

年8月,我们又购置了新房,在很偏僻的山边,计划过2个月搬家。带他去看时,他很喜欢,但他说:“可能我住不上了。”此语竟成真!

再后来,我终于知道了。

父亲其实不怕母亲,面对敏感好强的母亲,父亲永远选择了沉默。当我的女儿看见和认为“奶奶怎么可以这样欺负爷爷呢?”而挺身而出的时候,我父亲露出的是慈祥的笑脸。

父亲其实不怕别人,他是怕别人伤害了我们姐弟。

父亲其实一直担心姐姐们的生活,只是他问妈妈,而从不直接和姐姐们沟通。

父亲对大姐未读到书一直歉疚,但他一直也没有对大姐当面说过,只是背后要求我们其他妹妹弟弟对大姐多帮衬一点。

父亲的两次平反机会都因当年“推翻”他的人故意拖延传递信息而错过了,对此他一直耿耿于怀,心有戚戚。他把恢复名誉看得很重,但乡亲们一直以来对他的好评价,以及我们姐弟们开枝散叶生活幸福,也为他争了脸面。特别是几个主要诬陷他的人最终生活拮据结局悲惨,让他感叹作恶终得报,也庆幸和满足自己的生活状态,非常感恩共产党领导的盛世年华,也教导我们要好好做人、认真做事回报社会。

最终,他也就释怀了。

年父亲第一次心脏病发作急救中曾心脏停跳一次被救回;年第二次手术,之后状况时有反复,但正常时与常人无异。父亲从未惧怕过死亡,认为自己这一辈子已经很值了,但日子过得顺心,还想多活一活。

年父亲足岁78岁,虚岁79岁,我们提议给他提前办80大寿,一方面热闹热闹,另一方面冲冲喜,说不定他的身体会更好一点。他既希望办这个大寿,子孙四代同堂可以热闹一番尽享天伦;他又不希望办,他担心办了这个寿礼他就真活不到80岁了,所以他要求足岁79岁时再办80大寿。最终,他没有等到这个大寿宴。

有个朋友说了一段话:父亲在时,父母是树根,我们是树干,子女是枝叶;父母走后,我们就成了树根,子女就成了树干。

父亲走后,我感觉我的根少了一半。

在父亲和女儿的身上,不经意间,我常常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就在前几天我写这篇文章时,女儿突然靠在我耳边说:我想爷爷了,我好想吃爷爷背着你和妈妈偷偷给我吃的糖果,好甜!

我也仿佛闻到了父亲吸了50多年的熟悉的香烟味道……

世上只有两种人:第一种是有父亲的;第二种是没有父亲的。

父亲走了,自此我成为第二种人。

 王健,笔名煊堉,年毕业于中南财经政法大学,深圳公务员。工作时兢兢业业,闲暇时喜欢探寻大自然,诉感受于笔端。感恩出生于农村,有幸领略田野之美、天地之厚,也感恩生活于深圳,欣享改革红利、开放视野。

审读:喻方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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