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中科白癜风医院有治好的吗 http://pf.39.net/bdfyy/bjzkbdfyy/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一)
她一只素手挑起车前的帷裳,微微探出侧身,惹得头上仅有的一点珠翠轻晃,然后悄悄抬头看着。
那紫檀木门匾上的沈府二字映入她眼帘时,心中那块梗着的大石头一下子堵到了嗓子眼,噎得她喘不过气来。
许青禾没来过京城,此次,是为了寻她的夫君,叫沈均。
说起沈均,掰着手指头数,约么着有小三年未见了。
许青禾原先住在平和县的一个小庄子里,她爹是庄子里唯一的教书夫子,沈均,是她父亲最得意的学生。
三年前秋闱,沈均一举中了生员,她爹笑得歪了胡子。
沈均没爹没娘,十岁那年,是许义松给他添了副碗筷,又教他习字读书。
她爹觉得,沈均是不可多得的好苗子,他身上有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的抱负,于是卖了家里留着生蛋的两只白鹅,凑了些盘缠,送他赶考去。
沈均是赶着晨露走的,他穿了身补了好几个补丁的麻布衣裳,清瘦的身子背着半人高的书箱,一步一步踏出那条羊肠小路。
许青禾就搀着她爹在庄子前的路口看着,直到沈均变成一个白点点,她才发现自己哭成了一个泪人儿。
不为沈均,是那两只白鹅,她起早贪黑地喂了五年。
许义松就笑她没出息,然后乐呵着从怀里掏出一张用手帕裹着的红纸,拍拍她的手,然后自顾自地往回走了,偶尔传来两三阵咳嗽声。
许青禾抹了把泪痕蹭在衣袖上,然后拆开那张红纸。上边是他她和沈均的生辰八字,在底下,还有县丞歪歪扭扭的名字。
这是张婚书。
(二)
许青禾觉得,日子过的太快了,沈均离开庄子里那年,她才刚十五岁,如今,她成了老姑娘。
去年秋天,许义松跌了一跤,伤了骨头。这一摔便引了旧疾,整日卧在床上咳个不停,呕了许多血。
没多少日子,她爹就没了。
于是许青禾卖了还没养多少日子的白鹅,给他爹换了副瞧得上模样的棺材,又绣了好些花样儿换钱,请了发送的队伍。
她娘走的早,是许义松把她拉扯大。
年岁大了,许义松身子骨不禁折腾。冬天里屋子漏风,旧疾发了好,好了发,次次都要丢掉半条命,年年受苦。
如今一走了之,没准儿能在天上享享福。
许青禾把棺材埋了,又添上了新土,回了家。
直到坐到灶火前的板凳上,院子里没有白鹅等她添糠,冰冷冷的屋子没有一点人气,许青禾才觉着,她没爹了。
她捂着脸,就坐在灶门前,哭了一宿。
(三)
她遣了学堂的学生,让他们去寻新的夫子,踩着梯子把她爹亲手写的门匾摘下来,扛回家,浑浑噩噩地过了几天日子。
那天是打春,许青禾没烧火,于是搬了长凳,坐在小院里,晒着暖阳,手里捣鼓要卖给镇上的绣花荷包和一些姑娘家的贴身物件儿,有人敲了她家的门。
那人用足了劲,震得土墙掉了几块墙皮。
许青禾赶忙放下手中的绣线,在腰间掉没了颜色的围裙上擦了擦手,然后踩着布鞋迎到门前。
“小哥,您找谁?”
那人穿的好,暗蓝色的短衫,瞧着是新料子,长得清秀,十八九岁,像是镇上人家的小厮。许青禾生疑,往他身后探头去,见后面跟了七八个与他穿的一样的人,还有个扎着双髻的小姑娘,约么年纪稍小些。
她攥着手心,怯生生地问,生怕是镇上哪家寻仇的。
小厮添起了笑,从身后翻出一大簇红绸子做的喜球,往许青禾跟前递。
“姑娘,我们是从京城来的,接丞相的岳丈和夫人。”
许青禾愣了愣,觉着这人怪,她一个没了爹的姑娘,哪跟京城里的贵人扯得上关系。
“你叫错门了,这是小王庄,你要找的贵人,应该在前面的镇上。”她说着,顺带掩上门。
小厮还想说什么,还不等开口,却已然被关在门外,只得带着一众人离去。
他心底觉着,大概是真叫错了门。那姑娘冷冷清清,没一点笑模样,虽说长得俊俏,可看着不像娇生惯养的小姐,实在跟他们丞相搭不上边。
丞相说,他岳丈叫许义松,是镇上学堂的夫子,于是想着明日再去镇上打听打听。
(四)
隔日,许青禾起得早,想着去镇上的布坊一趟,然后买两只鹅崽子。
她脚程快,过了晌午,便抱着两只刚长了绒毛的小鹅崽回来了。离着老远,她看见门前有乌泱泱的一群人,捧着喜球,扎着红绸,还多了几个人吹唢呐。
是喜庆的曲子,不过比她爹的发送队伍吹的还难听。
许青禾觉着晦气,三两步跑到她家门前,抱着那两只小鹅喘得一颤一颤,却瞪着眼。
“你们是不是找茬,都说了你们寻错了门!快些撤了,别添我门前的晦气。”
她使了劲地说,想要盖过那刺耳的唢呐声,惹得两只小鹅卖力地往她的怀里钻。
不等小厮开口,邻家的李婶儿从人缝儿里钻进来,挽着她的胳膊,伏在她耳边。
“青禾呦,你家沈均做上丞相啦,你做了丞相夫人了,天大的福气呀···”李婶儿在一片嘈杂中喋喋不休,却没见她身边的许青禾僵在了门前。
她看着模样秀气的小厮昨日更恭敬三分,然后好像突然想起什么,抱着小鹅跑回里屋,从一个破木箱子里翻找,摸出一个手帕抱着裹着的物件,然后又跑回院前。
许青禾拆开那张烫金的红纸,抖着声音问。
“小哥,你家丞相叫什么名字?”
“回夫人,我家丞相唤沈均,均是‘灵均一去乘鸾凰’的均。”
小厮边说,边把装在盒子里的婚书取出来然后拆开,递到许青禾面前。
她僵着身子把小鹅撒进院子里,从小厮手里接过那烫金的红纸,与自己手里那张对着光亮比照,那上边的名字,那上边的生辰八字,还有县丞歪歪扭扭的名字,都一模一样。
她愣了好一会,觉着心里空落落的。
沈均,怎么就成了丞相。
(五)
言二是沈家的管家,他年纪不大,这次是头一次带着人出远门。
丞相告诉他,去平和县的小王庄里,接他的夫人和岳丈。如今,他找到了夫人,夫人告诉他,许老爷在去年秋天,染疾去了。
他领着沈府的下人去后山上,给许老爷上了炷香,回来便问夫人打算何时启程去京城。
可他没想到,这夫人是个倔的,说什么都不肯随他们走。
没法子,言二撒泼耍浑,带着七八个人在许家住下,凑凑活活挤在一起睡,甚至跟柴房偷米的黑耗子打下了深厚的感情基础。
夫人也不亏待他们,日日熬粥生火,大有他们住几日,就做几日饭的打算。
许青禾起的早,甚至比他们还要早上半个时辰,给他们热了饭,天不亮就出门,过了晌便回来,挑水做饭,然后坐在屋檐底下绣花。
言二忽然明白了,夫人十八岁如花儿的年纪,怎么就那么憔悴,许青禾并不好过。
那日,下了星星点点的牛毛雨,言二难得比许青禾起得早,从柴房里把一群人吵起来,顺便去西屋敲了敲那个叫细枝的小丫鬟的窗,一群人排好,他和细枝在前边,跪了一院子。
许青禾端着水盆迈出门槛的时候,眼睛还没睁开,然后懒懒地把水一泼,数言二叫得最惨。
言二算计对了,许青禾歇了倔脾气,差他把两只小鹅送了李婶儿,然后乖乖上了马车。
落锁那一刻,许青禾默了许久。
(六)
言二把许青禾送到府上的别院里,差那个叫细枝的小丫鬟侍候她,又命人来来回回添置许多物件,把堂屋惹起一阵尘土。
许青禾坐在那把雕着花的椅子上,端起茶杯,局促地抿了一口,然后用手捧着,细细摩挲,眼睛一动不动盯着她的新绣鞋,抖的穗子摇晃。
她晃着神,脑子里都是那年沈均踏着晨露孤孤单单走的模样。她家没钱,李婶儿家的二牛,雇了牛车出平和县,堪堪走了两日。
那沈均呢?她想起单薄的身影和他生了霉的书箱,一阵怅然。
她和沈均,有许久没说过话了。
沈均是她捡回家的,在河里。那年她和学堂里下了课的孩子们去河边挖菜,远远看见河里有个人影扑腾。许青禾把他捞了上来,幸亏那时沈均吃的不好,个子长的小,不过也废了她好大力气。
说起来,那年的河水格外的凉,现在想想还能让她打个哆嗦。
沈均长的眉清目秀的,怪白净。她爹总说,沈均比她更像个闺女,说她生的寒碜。
许青禾不觉得自己寒碜,事实上,她长的算是好看,眉眼温婉舒展,生了张鹅蛋脸,眼角还遥遥缀了一枚淡红色的痣。
她及笈那年,镇上的媒婆踏破了门槛,要许青禾去上门给有钱的公子做妾。因她生的美,媒婆说,给富贵人家做妾,只要生个一儿半女,这辈子都是锦衣玉食。
她爹听了,气得跺脚。
许青禾猫着腰躲在墙角,看她爹赶走一个又一个媒婆,嘴里骂骂咧咧的。她觉着好笑,没想到她爹那般整天之乎者也的老学究,还能说出这般的俗话,心头却暖暖的。
她在那偷笑,肩膀一颤一颤笑得正欢,突然后边有人说话。
“你不想嫁?”
是沈均,清冷的声音像是从山涧流下的溪水。他一手提着斧头,一手抱着刚劈好的木头,白净的脸上因为干活的缘故,沾上一抹黑,许是擦汗的时候不小心蹭上的。
许青禾觉得新鲜,沈均许久没主动和她说话。平日里他像个木头似的,许青禾多说一句他都嫌聒噪,过的久了,她也不与沈均多言。
她按耐了心思,轻声说:“你知道吗沈均,我宁愿嫁李婶儿家的二牛。”
沈均在她身后听完,抱着木头一步一步地朝柴房走去。
仔细想想,从那日之后一直到沈均去秋闱前,她俩都没再说过话。
(七)
言二说,沈均是新状元,殿试拔得头筹,皇上便封了丞相,夸他芝兰玉树,一举一动都引得洒然春风,千里皓月。
一时沈府风光无限,多少小姐想得一位这样的夫君,甚至连皇上,都有了赐婚的意思。
沈均就在朝堂之上回绝皇帝,说自己已有发妻,他的发妻是幼时救命的恩人。安顿好沈府大小事务后,便遣他去接许青禾了。
言二说的大义凛然,仿佛沈均是个不畏权贵折腰,一心一意想着发妻的大英雄,她一不小心笑出了声。
许青禾说:“我看,他就是没有中意的姑娘!你们沈丞相啊,他还想好好选选。”
她用茶盏掩唇轻笑,眼边那枚细小的红痣便仿佛是活物,似春水般潋滟,头上的珠翠微微晃动,发出细小的叮当声,和在春风里格外动听。
言二这才觉得,当时看打了眼。京城的风水养人,夫人日后理应生的更美。
他刚想夸赞几句,还未张口便听见了院子里有来人。
“我来的晚些,可都安顿好了?”
他穿了绛色的朝服,玉带缠身,外袍上面用银线绣着一只栩栩如生的仙鹤,带进堂屋一股冷冽的气息,揉着一股檀香和桂花味。声音也不似从前那般,只是更加低醇清澈,还沾染着三分倦意。
许青禾一瞬攥紧了茶盏,茶水漂浮险些溅出来,那笑停在唇边,不知该作何反应。
她暗暗抬头看沈均,细细打量着他的身量,只觉得他不知道吃什么好东西了,一下子蹿了好高。本来三年前,沈均只比她高一个发顶。
如今站在他对面,就好像只能仰着头看他了。
细枝站在许青禾身侧,颇为有眼色地戳了戳她的腰窝,暗示夫人说句话。
于是她脸上攒起得体的笑,弯身福礼,努力温婉地说:“见过丞相了。”
许青禾记得,她爹一直告诉她,往后若能见了沈均,万不可那般没礼数。
她想,也许,许义松早就料到了沈均他会有出人头地那一天,于是用几两碎银子,换了他沈均的婚书。
许青禾握在手里的锦帕微微湿濡,睫毛轻颤,心底一片空洞。
她爹错了,她受不起这天大的福气。
(八)
许青禾在府里住着,按照规矩,沈均把府上的账本送到她屋里,叫言二帮忙照看着,教她管账。
起先,她觉得别扭。
沈均挣来的家业,怎么就都交到她手上?再者说,她一个庄里来的姑娘,哪里操持的了这么大的家业。
而且,沈均与她之间,不过一纸不称意的婚书,她实在算不得沈均的夫人。
账本在她手上成了烫手的山芋,许青禾便日日想把它还回去。
那日得了功夫,她去小厨房熬了银耳莲子汤,趁着朦胧的月色去敲书房的门。
许青禾留细枝侯在门外,提着食盒垫起脚进屋,轻轻掩上门想绝了门外的冷气。不过那股风还是跟着她的身子钻进来,吹得书案前的烛火一阵明灭。
沈均褪了朝服,正坐在书案前,挽着袖子提笔写什么,身子映在昏黄的烛火里,投下一段影。
她把提着的汤落在榻上搁着的小竹案上,然后拿起那把雕着梅花的银剪刀,缓步踱到书案一侧,俯身挑了挑红烛的灯芯子。
那昏黄的烛火又是一阵晃动,然后转亮,盈了满室。
沈均顿了笔,恍然间抬首,便看到那一枚浅色的泪痣缀在许青禾眼角,烛火映进她明亮的眼眸,像是涌着一汪春水,正巧她也偏过头来看沈均,唇边还浅浅挂了笑。
许青禾笑他:“从前家里穷也罢了,怎么如今还舍不得剪烛,亮些了吧?”
沈均搁了笔,淡淡说:“点了许久,是忘了。”
那时沈均温书,总舍不得把烛火点得太亮,这样一来,落了灰的烛便能多烧上小半个时辰。
许青禾环了一眼书房,没瞧见有个侍候的人,想着是该叫言二挑几个体己的人来。
“青禾,你找我有事。”
沈均看见食盒,于是起身,掸了掸衣裳上的褶皱,走到窗前给许青禾倒了杯茶。
许青禾接过茶盏,轻轻呷了一口,入喉是一片冰冷苦涩。
她疑惑地抬头看沈均,见沈均唇边也沾了水痕,正愣愣地看着案上的茶壶,然后略带歉意地说。
“这茶确实有些冷了。”然后取过她手中的杯盏。
许青禾揭开食盒的盖子,取出一枚瓷盅,用手指探了探热气,然后递给沈均开口支唔着说。
“大人,青禾是想,府上的账···”
她未说完,便被沈均开口打断,“青禾,你似从前那般唤我就好,你我之间,不必如此生分。”
一字一句淌进许青禾的耳朵里,她垂在身侧的手指绞了绞,把指尖儿摁得通红,低头看着脚尖,一片烛火打在她细密的双睫上。
“府上的账,你不必推脱,理应是你管的。”
“你我即有了婚书,你便是我的妻。”
“至于三聘六礼,青禾,算是我欠你的。”
许青禾觉得,躺在怀里的账本,垫得她心头发烧,堵住她发干的嗓子。
在那一片烛火的照映中,她不急不缓地抬头看沈均,只见他长眉秀目镀得一层暖色,那清雅的脸上,似乎藏着天上星月,又格外素淡。
(九)
四月时,许青禾才换了春衫,觉得天不是那么冷了。只是待日头擦了山边,她还是要添上一件斗篷。
细枝觉得,夫人格外畏寒。
那日沈均说的话,在许青禾脑子里游荡了好几日,荡得她心烦意乱。她索性不去想,日日跟着言二泡在账房里,一点一点学打算盘。
她也曾跟言二提过,是该在丞相跟前添几个人。
言二却说,沈均不喜外人,甚至连他也只是管管沈府的家务事。
他说,“夫人,丞相那里,您该多上些心。”
许青禾手指拨动着算珠,心里琢磨言二的话。
如今她算是寄人篱下,仰仗着沈均照拂,确实该上些心,可怎么才算上心呢?
沈均觉得怪,小厨房里整日整日整日滚着烟,却不见添了什么新鲜的吃食。
那日他休沐,趁着天蒙蒙亮起身温书,却隔着轩窗见西边小厨房又浮起了烟,只是看着比前几日淡了些。
他把书卷放回案上,披上外袍寻着烟走去。
沈均看见,许青禾在花间引一滴一滴晨露,积在罐子里,有时折下一支开得尚好的桃花,仔仔细细插在鬓间,于是舒展的眉眼间会浮上一层温婉的笑意。
她蹲在小厨房前,把晨露倾在小火炉上煨着的茶壶,用蒲扇轻轻扇着。偶尔会有火苗迸出烟来,许青禾便胡乱抹一把脸,素白的脸上蹭上一道灰色,独留那颗红痣摇摇欲坠。
于是那日之后,沈均发现,他的书案上时时温着一壶新茶。
(十)
住的久了,许青禾愈发与沈均熟稔起来,仿佛回到了从前在小王庄那段日子,然后那些旧时的记忆便像开了闸般涌进她的脑子里。
沈均去院里温书,她便取了掸子把书房的灰尘扫得干净。
沈均去案上写折子,她便往砚上添一勺清水仔仔细细研磨,然后悄悄去沈均的书堆里摸到一本摊开,倚在塌上吃着桂花糕,有一搭没一搭翻着。
许青禾想起,那时似乎也是这样的日子。只是那时,沈均从不让她把吃食端到书房里来。
这不怪她,她本是摸了本书来看。谁叫那桂花糕,端端正正摆在塌上的小案上,凑到她跟前。
有时吃着,渣滓便窸窸窣窣落下来,许青禾还要低头鼓着嘴轻轻吹。她吹得小心,生怕发出丁点儿声响,再像从前那般,被沈均提着衣领丢出去。
吹着吹着,她便又能想起吹胡子瞪眼的许义松还有好几只大白鹅,于是眼角潮湿。
(十一)
六月初三那天,言二带着许青禾上新盘下的染坊里看了看。
本来出门的时候,看日头还正好,许青禾于是遣散了车夫,想着游游逛逛,顺道在路上采买些物件,却没想成要回去时,一下子变了天。
言二说:“夫人,奴才先回去请车夫来,您在这等片刻吧。”
许青禾探头望了望,看见街上的商贩一瞬间四散去,雨珠砸在石板上,溅起一阵尘土。
她想了想,从袖口里取出荷包,摸出一点碎银子。
“缘是我遣了车夫,便不该叫你冒雨走这一趟。”
许青禾把那点银子递给细枝:“去向街坊换两把伞吧,雨瞧着不大。”
言二在门楼下收伞时,看门的小童告诉许青禾,说丞相还未下朝归来,许是叫雨势耽搁了。
她一下子想起,大概是沈均知了她今日要出府,把车夫留在了府上。
估摸着这时辰,他应该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许青禾拧着裙摆上的雨水,抖抖手把湿了的鬓发掖在耳后,幽幽想着应该去接上他一程,又怕不巧走错了路与沈均岔开。
还未思索完,就听得细枝在她身后说道。
“夫人您看!那是不是···丞相?”
细枝先前踮着脚,昂了嗓子说,末了,却声音越来越小。
许青禾用帕子擦了把脸上的水渍,把脸上晕开的胭脂抹得七七八八,狐疑地往门前的那条大路上看。
遥遥便看见沈均撑着一柄绘了鱼戏莲叶的桐油伞,绛色朝服显得腰身纤长,他侧首,温如其玉的脸庞浮着一缕笑意,于是显得眉眼比平日里还要柔和几分。
许青禾隔着雨幕,看得分外明朗。
那伞下,站了个穿着桃色罗裙的姑娘。
她正翘着脚在沈均耳边说什么,说到乘兴时,头上的步摇一晃一晃擦过沈均的肩。
许青禾收了眼,把锦帕一板一眼地叠好,又放回了袖口里,回身进了府里。
(十二)
她有些日子没去小书房,总觉得心里别扭什么,仔细想想,却又不知道这股别扭从何而来,于是她心底便又会升起一股无名的火气。
许青禾每次想到这其中的郁结,就用了力气扇扇子,把温茶的炉火烧得旺旺。
沈均终于觉察到不对劲。
他书房里的茶,怎么会无缘无故一连糊上月余。
沈均难得地踏进了许青禾的院子,放下一包油纸裹着的桂花糕,没呆了片刻便走了,临走前不忘嘱咐许青禾注意着茶的火候。
许青禾瞧着他拂袖离去、云淡风轻的背影,暗地里牙根痒痒,便咬了一大口桂花糕在口里嚼。
喝喝喝,就认得喝茶,怎么不见从前他这般挑剔!
她想沈均是块木头,怎的连半句她想听的话都没说出来,于是那股无名的火气便幽幽地散了。
许青禾捏着桂花糕,拄着头看窗外开始飘叶子的老树,小巧的脸映着枝叶间透下来的光影,思绪不知不觉地也飘散开。
那穿着桃红色罗裙的姑娘,是到底谁呢?
许青禾啊,你还等得到沈均的三聘六礼吗。
(十三)
八月半时,御花园的桂花开得正好。淡色的花瓣一簇一簇盈了满树,压弯了枝头。
许是有好多年没开过这样好的花,皇帝传口谕,于中秋御花园大宴。
觥筹交错间,不知是谁提了赋诗来博彩头,那彩头是南陲进贡的荔枝春。
“锦荣瞧大家说得起劲,怎么不见沈丞相也凑个热闹,莫负了状元郎的美名!”
她穿了胭脂色的宫装,上边绣着大片的红牡丹,瞧着鲜艳。
锦荣从皇后身边起身,月色倾泻,在她身上蒙上一层清透的纱,便像九天来的仙女。
她举起手中酒樽,遥遥一拜,抬首饮尽了杯中酒,留下唇边粲然一笑。顿时间,寂寥的清冷的月色也更明媚。
沈均也轻笑,“承蒙殿下赞誉,沈某便也讨个吉利,博殿下一笑。”
“方才侍郎大人说‘山深不藏野水,水野更缠深山’。”
“可沈某觉得,山无水则太枯,水无山则太柔,正是山水相承,方可分秀色于才情,于沈某笔下生辉。”
“便献丑赋上一句‘闲上山来看野水,忽于水底见青山’。”
他从没与许青禾说过这般咬文嚼字的话,从前没有,进了沈府之后也没有。
原来,他不是从前为她挑水劈柴的沈均了。
如今,他是金榜题名的状元郎,是千金难求的沈相。
沈均啊沈均,这世间什么样的姑娘,能入你的眼呢?
许青禾放下象著,隔着月色看那面容艳丽的姑娘,直到她的样子一点一点与那天雨中的人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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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有时候需要些心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