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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hjnbcbe - 2024/9/30 17:25:00
#金秋图文动态创作节#在我的家乡山西省平定县,有一个使用频率极高,使用范围极广,所要表达的意思又极其繁杂的俗语词,叫“圪料”。这个词在不同的语言环境中用法不一样,有时候可表人,有时候可指物,有时候也可以言事。比如,形容一个人的性格狷狂:“这人圪料得不行,没法打交道。”指物体弯曲变形:“这块木板圪料啦,你过来给咱打整打整?”比喻事情不合常规:“平定州八圪料,出了东门问西郊。黑砂岭刨红土,红土洼开煤窑。甘河长流水,水峪干河槽。鸦洼麻雀多,鸡洼鸭子叫。还有北乡一圪料,冯家峪村都姓赵。”▲呼和浩特归化城圪料街西段南侧不唯如此,“圪料”还可以用来形容道路曲曲弯弯、人的长相不端正、得意忘形、身子难受等等。“呼和浩特归化城有一条小街曲曲弯弯,人称‘圪料街’。”“钩钩眼,圪料眉,得脑(脑袋)光蛋蛋像个捣蒜槌。”“你看他狂的,尾巴都圪料到天上去了。”“夜来黑张,我不知怎么给蹬了被子,着了点凉,浑身酸麻圪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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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圪料”这个词,由于很难在书面文献中找到相关记载,长期以来一直不知其本字。加之其义项较为繁杂,在现今一些资料中还出现了其他的一些写法,如“鬲料”“隔料”“搁料”“圪尥”“疙料”“圪撩”“圪赖”等等,应该都是记音上的缘故,看上去似乎没有实际的意义。▲相关资料截图:“搁料剧场”也正因为如此,很多人认为,“圪料”一词是晚近借入汉语中的,本来就不是历史的汉语成分。换句话说,“圪料”这个词在古代汉语中是不存在的,是近现代时期创造出来的一个俗语词,无头无绪,也就没有本字。我们常说“水有源,树有根”,对于绝大多数方言词汇来说,其实都是有本字的。只是在漫长的语言发展过程中,特别是近现代以来,由于众所周知的一些原因,我们的传统文化出现了多次大面积断层,致使很多方言用词逐步与主流的汉语书面语相脱节,久而久之,人们便不知其出处,只得写成了训读字,或用同音字另造了方言俗字。▲长城脚下的村民“圪料”一词也应该属于这种情况,关于其本字,如果我们往根上刨,还是有迹可循的。在晋方言区大部分地方,比如内蒙古中西部黄河以东、陕西省北部、河北省西部、河南省黄河以北,以及山西大部分地区的方言,都把物体弯曲翘卷叫“吉嘹”,这个词在各地方言中发音略有差异,但大体上是相近的。比如,山西《平定县志?方言》:“圪料,物体表面不平”“坷溜,弯曲”。▲《平定县志》中记录的方言词又,王克明《听见古代:陕北话里的文化遗产》中说,陕北话里“不平整,弯曲,两头儿翘起,就叫做‘吉獠’,音若‘葛聊’。”“吉獠”一词,在唐宋时期的佛教著作中比较常见。比如唐代《云门匡真禅师广录》:“问:‘生死根源即不问,如何是目前三昧?’师云:‘吃嘹舌头三千里!’”又,宋代《五灯会元》:“问:‘如何是鹿苑一路?’师曰:‘吉獠舌头问将来。’”宋代《宏智禅师广录》:“舌头狤獠明无骨,鼻孔累垂暗有香。”此外,禅籍中还出现了其他一些写法,比如“乞嘹”“咭嘹”“吉了”“犵獠”“吉撩”等等,与“狤獠”“吃嘹”“吉獠”实为异形同词。▲《云门匡真禅师广录》在中古语音中,“吃”“犵”“狤”“吉”等字声母相同,都是“见”母,又都是入声字,韵母也相近,因此读音大体上是一致的。那么,唐宋禅籍中的“吉獠”又是什么意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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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吉獠”词义的解释,早在宋代时就已经是一个很大的难题了。比如,宋代睦庵善卿在《祖庭事苑》中就为我们保留了两种解释:“吉嘹,下音料。北人方言,合音为字。吉嘹,言缴。缴,纠戾也。缴其舌,犹缩却舌头也。如呼窟笼为孔,窟駞为窠也。又或以多言为吉嘹者。岭南有鸟似鸜鹆,笼养,久则能言,南人谓之吉嘹。开元初,广州献之,言音雄重如丈夫,委曲识人情性,非鹦鹉、鸜鹆之比。云门居岭南,亦恐用此意。”▲永福禅寺睦庵善卿认为,“吉嘹”是北方方言,是“缴”的分音词,禅籍中经常出现的“吉嘹舌头”,就是“缴其舌”,意即“缩却舌头”,大致的意思就是把舌头蜷缩起来。同时,他又认为“吉嘹”是南方方言,是指一种能模仿人语的鸟,这种鸟比鸜鹆(qúyù,音渠育),也就是我们常说的“八哥”还要懂人话。但是,睦庵善卿不怎么赞同“鸟说”这个观点,所以把这种解释放到后面,并用“又或”“亦恐”等词表达模棱两可的态度。▲南京鸡鸣寺他猜测,动不动就用“吃嘹舌头”这句话来讥斥不明心地、只知背诵经文或公案机语的问法僧人的云门宗僧,就是天天跟苏东坡在一起喝茶聊天开玩笑的那个佛印禅师,因其“居岭南”,恐怕会受当地方言的影响,所以“用此意”。到了后来,“吃嘹”一词,在大部分地方志或方言志中,多写作“圪料”。比如清光绪十年《畿辅通志》,以及年河北《大名县志》均记载:“不和平曰圪赖,或曰圪料。”“圪”与“吉”“吃”“狤”等都是入声字,都是舌根音;“料”与“嘹”“獠”同音,所以“圪料”也同样可以看成“吃嘹”的异形词。▲古代典籍对“圪料”一词的解释,学界普遍倾向于“北人方言,合音为字”。比如,著名语言学家侯精一、温端政《山西方言调查研究报告》、陕西师大教授邢向东《神木方言研究》中都认为,“圪料”是“翘”的分音词著名方言学家李蓝教授在《方言比较、区域方言史与方言分区——以晋语分音词和福州切脚词为例》中则认为“圪料”是“跷”的分音词。在晋语区,分音词是一种系统性较高的语音、词汇以及语法现象,不仅数量庞大,而且覆盖面极广,是晋方言区别于其他方言的一个显著特征。那么,什么是分音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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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音词,又叫“嵌L词”,顾名思义,是指由一个单音节的“字”,按声韵分拆的规则,分读为两个音节的单纯词。也就是说,这是一种“一生二”式语音构词法,即把一个字音分成两个音节来读,从而产生新的词语。▲山西省昔阳县前堂村说得再具体一点,就是把一个本字音拆开成为声母和韵母两部分,声母为第一个音节,韵母加声母“l[勒]”拼读成第二个音节,这两个音节共同构成一个复音节单纯词。也可以反过来这样说,分音词的前字声母与后字韵母相拼,就能拼出一个与其意义相同的单音词,这就是语言学概念中的“合音词”,亦即宋代睦庵善卿在《祖庭事苑》提及的“北人方言,合音为字”。比如,上文所引宋代睦庵善卿《祖庭事苑》说的“吉嘹,言缴”,本字“缴”,可以拆成声母“j[基]”和韵母“iao[腰]”两个音节。声母“j”读作“吉”(入声),韵母“iao”前面加声母“l[勒]”,二者相拼即为“嘹”。这样的话,“缴”字就被读成两个音节,即“吉嘹”。▲山西晋城农民在晾晒收获睦庵善卿《祖庭事苑》中还提到的“如呼窟笼为孔,窟駞为窠也”,也是这个道理。本字“孔”,可以拆成声母“k[科]”和韵母“ong[轰]”两个音节。声母“k”读作“窟”(入声),韵母“ong”前面加声母“l[勒]”,二者相拼即为“笼”。这样的话,“孔”字就被读成两个音节,即“窟笼”,现代普通话中多写作“窟窿”。本字“窠”,可以拆成声母“k[科]”和韵母“e[鹅]”两个音节。声母“k”读作“窟”(入声),韵母“e”前面加声母“l[勒]”,二者相拼即为“駞”。駞,是“驼”的异写,宋代《广韵》将“駞”注音为“徒何切”,用现代普通话拟音,当为te(音特)。窟駞,现代普通话多写作“圐圙”。▲山西碛口古镇上文所引的“翘”“跷”也是如此,可以拆分成声母“q[欺]”和韵母“iao[腰]”两个音节,由于在方言发音中发生了音变现象,声母“q”被读作“圪”(入声),韵母“iao”前面加声母“l[勒]”,二者相拼即为“料”。类似这样的分音词,在晋语区的每一个方言片中都有大量的存在,晋语区各地的分音词构造基本相同,只是数量上多少不一,语音上有较小的差异。比如,蹿—作乱,巷—黑浪,棒—卜浪,杆—圪揽,角—圪捞,惊—激灵,精—机灵,滚—骨拢,拌—不烂,扒—不拉,划—忽拉,摆—不来,撑—嗤棱,哄—胡弄,浑—囫囵,卷—撅连,摩—摩捋,提—提溜,脱—突鲁,嗅—吸溜……▲山西晋城民居行文至此,“圪料”一词的老底似乎被刨出来了,但上面所述,只解释了“圪料”的其中一个义项,即“翘”,或“跷”,也就是物体不平,至多能引申出歪歪斜斜、弯弯曲曲等意思。而“圪料”一词,在晋方言中多用作詈词,即骂人的话:“这人真是个圪料鬼!王八做官,不跟人一般。”那么,“圪料”在晋方言中是如何被用作詈语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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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不得不再往远里扯,一直扯到唐代慧能的《六祖法宝坛经》。流传至今的《坛经》,有各种版本,不管哪种版本,其中都有惠能初见五祖时即被其称为“獦獠”的记载。▲广东肇庆四会六祖寺惠能(~),亦作“慧能”,唐代高僧,禅宗南宗创始人,佛教史上称为禅宗六祖。我们今天耳能详熟的“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这则偈语,就是他写的。也正是凭着这句偈语,惠能得到了五祖弘忍的认可,夜授《金刚经》,密传禅宗衣钵信物,遂成禅宗六祖。惠能3岁丧父,与寡母相依为命。因家境贫寒,上不起学,靠打柴、卖柴为生。一日卖完柴,“忽见一客读《金刚经》,慧能一闻,心明便悟”“便即辞亲,往黄梅冯墓山礼拜五祖弘忍和尚”。英国伦敦藏敦煌写本《六祖坛经》详细记录了惠能初见五祖弘忍的经过:“弘忍和尚问惠能曰:‘汝何方人?来此山礼拜吾,汝今向吾边复求何物?’惠能答曰:‘弟子是岭南人,新州百姓,今故远来礼拜和尚,不求余物,唯求作佛。’大师遂责惠能曰:‘汝是岭南人,又是獦獠,若为堪作佛?’惠能答曰:‘人即有南北,佛性即无南北,獦獠身与和尚不同,佛性有何差别!’”这段对话在佛教史上非常著名,尤其是五祖口中提及的“獦獠”到底是指什么,是佛教史上有关佛性问题的一大重要公案。▲惠能画像对于“獦獠”的音义,历来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归纳起来,起码有数十种看法,但每一种看法至今都未有确诂。根据学者对“獠”字的不同解释,我们姑且选择数种影响比较大的观点进行归纳,大致可分为“泛称说”“族称说”“贱称说”三类。第一类为泛称说,将“獠”解释为“獠人”“獠民”“夷”等,即岭南土著人。第二类为族称说,将“獠”解释为“少数民族”,即唐代南方少数民族,亦以泛指南方人。▲唐高宗与武则天的雕塑第三类是贱称说,将“獠”解释为侮称、骂詈语。这个观点为大多数学者普遍接受,《中文大辞典》释“獦獠”为“北方人鄙视南方人之语也”。说起骂人,不由得想起“武曌之斥褚遂良”这一典故。据《新唐书·褚遂良传》记载,唐高宗想废掉皇后立昭仪武氏为后。大臣褚遂良据理力争,说武则天曾经侍奉过唐太宗,如果立她为后将如何面对天下百姓。后来越说越激动,还把帽子摘了下来,把上朝时执的手板,即笏放到台阶上,说:“还陛下这个手板,我要告老还乡!”高宗闻听大怒,命令侍卫把褚遂良架出去。一直躲在幕后偷听的武则天更是火冒三丈,大骂道:“何不扑杀此獠!”▲褚遂良楷书《雁塔圣教序》书法碑帖褚遂良是杭州钱唐(今浙江省杭州市)人,是个“獠”,所以武则天就对着高宗皇帝大骂:“怎么不杀了褚遂良这个老南蛮!”著名学者芮逸夫认为“獠”的古读音为[tl?g],声母是个复辅音,读出来就是“獦獠”,“獦”只是“獠”[tl?g]的前一音素的记音符号,没有意义。晋方言中用以骂人“圪料”,其本字当是“獦獠”。今天我们常说的“獠牙”,指的就是歪斜不齐的跟野兽的牙齿一样的那种龅牙;“獦獠”脾气,指的就是像野兽一般的暴躁脾气。(张文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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