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辣鹅
文/许霖越
如果说没有一只鸭能活着走出南京仅是一句戏言的话,那么没有一只鹅能活着游出扬州绝对是千真万确的。扬州老饕们对鹅是偏爱的,情有独钟的。光我知道的鹅的做法就有糟、卤、红烧、清炖、盐水……尽管盐水鹅曾经是最受扬州人追捧的,还被亲切地称为“扬州老鹅”,但近二十年来,也许是川菜的风靡,四川的麻辣鹅竟在扬州异*突起,很快占领了市场高地,几乎是开一家火一家。
现在,不论是卤菜的流动摊点抑或是小小的门脸儿,麻辣鹅几乎都是供不应求的。食客们很难不被麻辣鹅的阵阵奇香所吸引,很难不驻足停留,然后摸一把口袋,扯着嗓子对老板喊:“麻辣鹅,前胛!”这是比较会吃的,因为前胛肉多且嫩,不像后胛,有大腿骨,肉也显得柴一些。更会吃的还会额外让老板加一根素鸡。老板则心领神会,把一根乳白色的素鸡切成薄薄的半圆片,跟麻辣鹅和在钢宗盆里,然后放上盐、鸡精、辣椒油等各种调料,最后再倒入卤汁,搅拌颠匀。等到都装进塑料袋里,提溜在手上,心里会升腾起一种踏实,继而会不自觉地加快脚步。
我最早吃麻辣鹅还是二十年前,当时也才八九岁。依稀记得大姑和大姑父才刚结婚。当年,大姑还在扬州江都区的丝绸厂里上班,大姑父在亚威机床厂,他们住在棉麻公司的家属楼,是个五楼,上了楼右边的那户。在某一个冬天的下午,我和奶奶到江都来看望小两口。晚饭前,大姑父跟大姑随口说了一句,“明天中上给小波买点麻辣鹅尝尝,供电所那块的正宗哩。”我听到后,闹腾得不得了,当即吵吵着要吃。所有人好说歹说都没用,最终他们拗不过我,于是大姑父冒着冷风蹬着脚踏车出去了。
小姑当时在江都水泥厂,住在单位的宿舍楼,与棉麻公司的家属楼仅一街之隔。大姑推开厨房窗户,喊着小姑的名字,让她也来吃晚饭。不一会儿,大姑父和小姑前后脚就都到了。
其他菜我一点儿印象都没了,只记得当时他们把盛麻辣鹅的大斗碗放在我面前。也许是第一次闻到那样的香味,又也许是肚子里少油水,反正在米饭还没有盛好前,我已经一个劲儿在咽口水了。在*晕昏暗的25瓦的灯泡下,我却能清楚地看到碗里色泽红亮的辣油、被刀面拍扁的蒜瓣儿、切的均匀整齐的鹅肉、鹅肉上面点点白芝麻粒以及翠绿的葱花和香菜碎叶。
米饭来了,我迫不及待地夹一块鹅肉,差点没在碗与碗之间掉下来,汤汁也被我弄得四处飞溅。他们也没责怪我,只是忍不住地笑。我看着他们,嘴里却已然嚼起来。那一口下去,鲜香麻辣的滋味裹挟着颇有嚼劲的鹅肉和柔韧肥美的鹅皮,一股热血从背后蹿至脑门,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从舌尖漾到口腔,到咽喉,到肠胃,到五脏六腑,一个哆嗦之后,再到周身每一个毛孔,每一个细胞。一块鹅肉吃完,汤汁却在白米饭上留下一抹橙*,油光发亮。不等扒两口米饭,我的筷子又伸进大斗碗,再次夹走一大块鹅肉。有时,肉与肉之间的皮没有完全切断,一筷子下去能夹起两块肉,拖着好长,尽管我知道这样吃相难看,但还是厚着脸皮地大快朵颐。
我不记得自己那天晚上吃了多少,只知道其他人都没怎么吃。那时候我也懂事了,也知道给他们夹,只是他们又会把夹到他们碗里的肉又放回我碗里,然后说,这个太辣了,他们不敢吃。其实我早就知道,小孩子才是最经不住辣的。反正那天晚上,我是被辣得够呛,大冬天的晚上我愣是辣出一脑门子的汗。不仅如此,几乎我吃几口就要去到水龙头漱口,把舌头伸出来猛地喘气好半天,后来甚至还把大姑的新毛巾弄湿去一遍一遍地擦舌头。那个场景即便现在想来也让我忍俊不禁。
之后的日子,只要大姑父、大姑小姑他们从江都回村里,他们都会带麻辣鹅。有时,他们直接蹬着自行车骑行近三十里路,至少个把小时,从市区到村里,从日暮到天黑。奶奶心疼他们,问为什么不乘中巴。他们要么说,闻着麻辣鹅的味道,骑车挺有劲的。要么说,来回路费省下来又可以给小波买一次麻辣鹅了。
那段时间,爷爷在江都钢材城给人家看大门,父母又都在外地工作,就我跟奶奶两个人在家,非常冷清。于是每到周五,我哪儿也不去,就站在门口,呆呆地向西边张望,希望看到大姑父、大姑小姑骑着车,在落日余晖钟一点一点地靠近。有时,远远望去是他们,我就高声叫着跑着跳着迎上去。但是,更多时候,远远看上去像是他们,但最终等来的又不是他们。晚归的人们三三两两,也像大姑小姑他们,骑着车,有一搭没一搭地攀谈,越来越近,又飞块地经过我家门口,然后向更远的东面,直至全然消失不见。这时,我的心里就会无比难过,比丢了心爱的玩具还要怅然,比在学校被老师批评还要伤心。天空每黯淡一分,我的失落也会更添一分,很多时候我都会默默地想,只要他们能回来,即便没有带麻辣鹅,我也一样会很开心。
如今每次回去,麻辣鹅已然变成了一道不可或缺的下酒菜。到了江都两个姑妈家,二十年前的关于麻辣鹅的故事,他们至今却依然津津乐道。现在想来,那时候的一碗麻辣鹅竟牵系着我和这么多亲人的情感。我之所以如此记忆犹新,也许正是因为经历了那些在那个清贫年代中的点滴的细碎的事情,那些日夜祈盼的短暂的欢聚的时刻,那些没有旋律亦无填词的却又时常能让我笑中带泪的歌。